2008年6月7日 星期六

刺刀直指拉薩/一九八九年西藏拉薩事件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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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擔任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時,下令出兵鎮壓西藏,並造成流血衝突,可以說是胡錦濤政治生涯中最為外界爭議的一段。一九八八年十月,胡錦濤從貴州省委書記臨時受命接任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同年十二月拉薩發生嚴重騷亂事件,藏人群起示威要求獨立,中共警方開槍鎮壓,造成多人傷亡。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世班禪喇嘛突然病逝,西藏人心浮動,傳言四起,再度成為藏人表達不滿情緒的導火線。

一個多月後,拉薩爆發自一九五七年以來最大規模流血衝突,中國官方稱導致十一人死亡,一百多人受傷。三月七日國務院下令對拉薩地區實施戒嚴,胡錦濤執行鐵腕鎮壓藏人的政策。「西藏日報」上刊出胡錦濤頭戴鋼盔、與戒嚴部隊官兵一起出現在拉薩市區的照片,令外界印象深刻。

當時北京的「八九民運」正在成形,由於拉薩地區處在戒嚴狀態,沒有再發生任何政治事件。北京六月四日發生血腥鎮壓後,胡錦濤向中共中央即時拍發堅決擁護「平暴決策」的電報。同時,胡錦濤還根據中共「六四」後提出的「兩手硬」的要求,對西藏規定「一手抓反分裂鬥爭,一手抓經濟建設」的手段,以穩定西藏局勢為首。

在一九八九年鎮壓西藏之前,據西藏學者的研究,自一九五○年到一九八四年的中國統治,有一百二十萬以上的西藏人死於非命;即

抵抗戰爭與蜂起而死者:四十三萬兩千七百零五人
餓死者:三十四萬兩千九百七十人
死於獄中及強制勞動收容所者:十七萬三千兩百二十一人
處刑:十五萬六千七百五十八人
拷問至死者:九萬兩千七百三十一人
自殺:九千零二人

以上合計一百二十萬七千三百八十七人;西藏全人口有六百萬人,約佔五分之一以上。
(關於屠殺與入殖西藏,參考日本【新潮】月刊第四十五期(一九九六年九月出版)刊載的《中國的西藏一百二十萬人大屠殺》一文。作者培瑪‧傑爾普是西藏人,現任「西藏文化研究所」所長,日本岐阜女子大學教授。)

(圖片來源:絳紅色的地圖~唯色博客)
刺刀直指拉薩
一九八九年西藏拉薩事件紀實


作者:唐達獻

.飄揚的西藏國旗
.區黨政軍聯席會議
.神秘的西藏民族
.中共電令鎮壓藏人遊行
.磨刀霍霍
.屠殺
.恥辱的和平


飄揚的西藏國旗

一九八九年二月七日清晨,有人在拉薩人民廣場看到大召寺正殿上簷上掛出了「雪山獅子旗」。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引來許多人圍觀。拉薩市公安局出動了一支二百人的隊伍前往該寺,但由於圍觀群眾的情緒,沒有上前摘下旗幟。

這一事件使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和政府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中共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胡錦濤於次日召開了自治區黨政軍負責人緊急碰頭會,商量對策。隨後向中共中央報告了拉薩方面發生的情況和背景材料。等待中央作出具體指示。這件事引起了中共中央的極大重視;中共中央統戰部連夜召開會議,並向鄧小平,趙紫陽,楊尚昆,李鵬分別通報了拉薩的情況而且提出了初步的處理意見及對形勢發展的設想。

隨後,趙紫陽代表中共中央電報指示西藏自治區黨委採取嚴厲措施仿患於未然,並且轉發了由總參謀部,中央統戰部和國家安全部共同起草的「西藏局勢的分析及目前應採取的手段的建議"這一報告。

二月八日,由負責國家安全事務的中共政治局常委喬石派遣的一支七人工作小組到達拉薩,向武警駐藏部隊佈置任務。

二月八日夜裡,駐拉薩市武警二分隊受名前往大召寺摘除「雪山獅子旗」,當他們到達人民廣場時,發現旗幟已經消失,這使武警方面大為震怒,遂下令二分隊進入大召寺以追查反革命證據為理由進行清查(這是自一九八八年三月以來武警第二次進入該寺)。九日清晨,武警從寺中帶走二十餘人並警告寺內堪布主持:如果再有掛旗事件發生,全寺僧人將悉數逮捕,立即查封該寺。

十日上午,大召寺派人召集了哲蚌寺,乃窮寺,色拉寺的堪布主持及西藏宗教界頭面人物數十人前往自治區政協告狀,要求政府盡快釋放被捕僧人,賠禮道歉於大召寺,並提出因武警擅闖寺廟導致寺內物品丟失的問題,希望政府能夠清查後歸還。對於拉薩武警部隊勾結拉薩工商局人員在八角街的違法亂紀行為,再次提出了大量證據,要求有關方面從嚴查處。西藏政協主席兼自治區黨委副書記熱地與宗教界代表一直談到下午四時,政協方面表示,將把這些問題提交有關方面解決,並希望各寺對近來的反政府情緒不要和中加油,應採取和政府合作的態度,共同協商解決目前西藏存在的各種問題。

在處理宗教界近年來出現的反政府情緒這一問題上,中共西藏地方政權始終採取一種謹慎的態度,這種態度似乎受制於班禪的影響----自從一九八四年以來,班禪一直在各種場合表示,希望中共能徹底地檢討數十年來在西藏地區造成的極左影響並一再呼籲中央修補對西藏的政策。由於班禪公開指出過去三十多年來中共對西藏的政策失誤,造成了西藏文化,宗教,經濟,生態,人口等一系列問題,致使西藏宗教界開始敢於在政府內部的會議上和其他宗教場合上突破三十年來的言論禁區,為自己的利益直抒其言,甚至對十年來內地的經濟改革也提出了很多批評。為此,中共西藏政府內部也對內地經濟改革使西藏地方經濟受到危害這一現象屢有微詞。到了一九八七年班禪公開表示準備向達賴讓位,歡迎達賴回國主政。從表面上看,似乎班禪的態度是為了迎合中共的統戰政策。但實際上,從班禪近年來一系列的態度言論分析;他的這種表示無非是宣佈了他另劈蹊徑的政治動機。就筆者看來,他的一系列表現和他於一九八九年一月二十八日突然死亡是互為因果的,也許這將永遠是個秘了。

面對上述這種情況,中共中央在這個問題上有兩種不同意見:一種意見懧為:鑒於一九八七年九月到一九八八年三月拉薩地區連續發生了六次大規模的群眾抗議示威活動這一現實,應重視以班禪為首的西藏宗教界的意見,改進對西藏地區的工作方針,重新考慮對西藏地區的經濟支持和各項政策安排。對於西藏這一特殊地區,應從歷史的角度考慮宗教界的地位和影響,對達賴流亡海外這一問題應有一個較為開明的政策。對於一些地方主義,民族主義的情緒及由此引發的動盪,應採取克制的態度,應避免發生流血衝突,另外,對駐藏的黨,政,軍部門的經商問題應下大氣力解決,對武警部隊在拉薩地區軍風,軍紀要嚴加整頓,由此解決內地的改革對西藏造成的不利影響。

另一種意見則與之截然相反;即:西藏問題的關鍵是宗教界的反中共反中央傾向,應該把近年來出現的一系列反共活動看成是達賴集團在西藏的政治滲透,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這種意見的根據是中印邊界歷年來緊張的對峙局面和達賴近年來頻繁的國際活動。並以此提出對班禪近年的反政府和反共言論應有所限制,不宜無原則地擴大他在西藏地區的影響。對西藏近年出現的動盪,應以一九五九年的成功經驗為政策準繩,堅持不懈地鎮壓宗教界內的反共勢力,不應因顧忌國際輿論向宗教界做政治讓步,使反共勢力在西藏從新抬頭。從近年來的中共民族政策理論刊物上均可以看到這兩種不同意見的分歧和爭論;在中共中央和西藏地方黨政軍來往的文件及指示中,也可以明顯看出,對於如何處理西藏,中共內部始終存在著很激烈的矛盾和鬥爭。(關於中共內部對於西藏問題的分歧和矛盾及歷史原因,作者將另文闡述,在此不詳細討論)。

在這種背景下,西藏在八九年二月呈現出一種異常緊張的對立狀態。由於宗教界及藏人對掛旗事件後軍警進入大召寺搜查並逮捕僧人的反映普遍強烈,加之中共西藏政府在有限的時間內對這一事件沒有做出應有的良性處理,致使拉薩地區從二月一十三日到三月初的這段日子裡,出現了四次規模不等的反政府示威活動。西藏其他地區如日客則,那曲,昌都等地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騷動。加之屆年一月二十八日班禪喇嘛在日客則的突然去世,西藏宗教界由於失去了現存的宗教主宰,反抗的情緒更加趨向具體化。人們在拉薩二月份的四次反政府遊行和掛旗事件的激勵下,更加強了對中共政權的離心傾向----藏人們漸漸地習慣於懷疑和爭論,街頭巷尾的甜茶館成了政治情況的交流場所,從抨擊毛時代的殘酷鬥爭轉向抱怨現政權的不公平 。

三十多年來中共對西藏的失敗政治使人們漸漸地眷戀起昔日嘎夏政府時代舊規範的威嚴。隨著八七年再次公開反抗中共政權運動的興起,西藏地區的漢藏矛盾逐漸升級為一場政治鬥爭,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彷彿都走到了某種極限,在人們的詛咒聲,抱怨聲和謾罵聲中,一種巨大的反抗中共的情緒,一種挾裹著昔日宗教溫馨和未來幻想的新的非理性,在一九八九年三月二日拉開了悲劇的帷幕。

三月二日上午,拉薩大召寺正面的人民廣場上突然擠滿了人群。人們不時的低語,目光向大召寺正門望著,似乎都在等著什麼;十點左右,有十多名喇嘛和二十幾名尼姑從人們左側沿著八角街轉經道口走進人民廣場。人們立刻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他們一邊走一邊向圍觀的人們招手並用藏語高聲呼喊著口號:「堅決要求嚴懲迫害宗教人士的兇手!」「處死殺害藏人的武警!」(這裡是指在一九八八年三月的獨立運動中被武警用棍棒和石塊兒打死的七名喇嘛和十三名藏人)隨著這幾十名僧尼穿越人群進入廣場,站在一旁的人們開始向他們湧去,一時出現了準備合流的態勢。突然,此時從八角街轉往道口和人民廣場對面的青年路口湧出了兩支近兩百人的便衣警察,他們很迅速地組成了一道人牆,將遊行的僧侶和圍觀的群眾隔開,並大聲地威脅準備走上前去的人們,人潮被阻在了廣場邊緣,許多人曾試圖越過便衣們佈置的防線,但都被他們粗暴地驅趕回來。

幾名中外遊客站在廣場較高的台階上端起照相機很迅速地攝下了這一場面,但立刻就被數十名便衣揪了下來,那幾個國內的遊客被當即搜身,隨後被押往八角街的派出所,其餘的幾個外國遊人趕忙高舉著自己的護照,一時間便衣們不知如何是好。一名便衣警察(大概是拉薩公安局外事科人員)操著英語向他們說:「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請你們立即離開這裡!」但這些外國遊客都站著不動,並沒有按照他的意思離開廣場。

人民廣場上的人靜下來了,由於便衣警察的防線非常嚴密,廣場靠向馬路的一旁變得空空蕩蕩,只有那幾十名僧尼還在高喊著口號,他們等待人們合流的願望沒有實現,便毅然向人民路走去,當他們走在馬路上的時候,路上的行人開始向他們招手,即而有人走上前去尾隨在他們隊伍的後面,立刻這支隊伍擴大到了三百多人左右。這些僧尼和藏人高呼著口號,從人民路延雪城旅館折回,又向人民廣場走來。二十分鐘後,廣場上由便衣警察組成的防線開始被人們擁擠,遊行的隊伍與廣場上的圍觀群眾匯合在一起了,人群中爆發出陣陣歡呼聲。一個喇嘛高呼:「堅決要求達賴喇嘛回藏主教!」「還權於藏人!」聲音落下處,全場全體藏人齊聲重複了這兩句口號。又有人高呼:「打倒貪官污吏的漢人政權!」在場人們又異口同聲的回應,此時廣場上人山人海,口號此起彼伏。一些年輕的藏人開始尋找剛才的那些便衣警察時,發現他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就在這時,廣場對面有人高喊:「武警來了!武警來了!快散----!」一些站在廣場中心的人們聽到這個消息,開始往外面擠,人群騷動起來。那幾十名僧尼被一些人簇擁著退到八角街轉經道裡,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武警並沒有出現;僧尼們也沒有再回到廣場上來,廣場上只剩下了看熱鬧的人們。這些人不願散去,他們還在望著八角街轉經道口和大召寺正(木詹)上方。希望能再看到這地方能掛出來象徵獨立運動的雪山獅子旗來。不少中外遊客還站在廣場台階的高處舉著照相機。已經是下午一點鐘左右,人們還在期待著一個新的興奮,希望今天能夠再出現一個上午那樣的高潮,但是,人們失望了,高潮並沒有出現。。很久很久,廣場上的人群在議論中漸漸地疲倦了,人群開始逐漸稀疏,傍晚時分,廣場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今天拉薩的人們似乎對中共西藏當局沒有做出強硬的姿態而感到不滿足。

直到深夜,還有不少年輕的藏人聚集在大召寺前不肯離去。這是一股可怕的情緒,它醞釀著反叛。

一個行動的信號----遠在幾千公里外的北京,已經感覺到了----

一個動員的信號----各大寺及拉薩附近地區的幾千名喇嘛和藏人正星夜兼程地向拉薩趕來 ----? 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閻明復在接到了西藏自治區黨委的三A加急電報後,立即向中央辦公廳進行了聯繫,希望能得到最高層的處理意見和具體指示。但是,他沒有得到回答----鄧小平沒有回答,趙紫陽也沒有回答。北京的夜很靜,似乎什麼也不曾發生。中央高層決策人的城府畢竟不是閻明復們所能洞悉的。一時間,由於最高決策人的沉默,整個中央決策機構處於一種真空和麻木的狀態。中共新華通訊社「內部參考」編輯部的夜班責任編輯甚至對來自西藏的消息半信半疑,故遲遲沒有發稿。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日這個夜晚,拉薩的人們誰都沒有睡覺,各大寺在同一時間詠唱咒語,很多寺廟的僧尼都在護法殿裡對大法王進行了祈禱,以保證在日後還能生還,拉薩的藏人們已開始在八角街裡築起街壘。這天,拉薩郵電局,緊閉著大門,可是,在日喀則,那曲,昌都等大小城鎮,人們都在談論著拉薩上午發生的事情----- 整個西藏都在顫抖。

歷史將會證明:在這一夜,藏人們終於走在了強大的中共前面。

區黨政軍聯席會議

三月三日凌晨至三月四日深夜,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召開了一個自治區黨政軍聯席會議,會議的議題是:「如何應付拉薩目前的局勢」。會議開得不盡人意,議題顯然偏離了方向。下面是議題的內容:

西藏軍區情報處:

從一月上旬到昨天,印度軍隊曾三次從三個地區非法入境,入境軍事人員達二百人左右,縱深達兩公里至十五公里不等。

最近全藏區又測出了十五部活動電台,和原來偵察到的電台加起來共四十七個台點(已報蘭州軍區,成都軍區及總參謀部)。

武警部隊近來拖欠軍區和野戰軍很多物資及款項,希望能盡快結清。

軍區和野戰軍懧為:拉薩地區近年來鬧事的原因很多,但駐藏武警部隊的軍風不嚴,是導致鬧事的原因之一。

自治區人民政府的意見:
(1)應對拉薩及其他藏區的敵對勢力作出一個估計(講了很多估計)。
(2)自治區公安廳應積極著手摸清此次動亂的第一手情況,拿出一個解決方案來,應避免事態擴大及發生大規模流血衝突。
(3)建議野戰軍在必要的時候抽出一部分部隊開進拉薩維持正常秩序(沒有提對武警的要求)。

自治區政治協商會議的意見:
(1)近年來黨政各級對群眾的舉報不重視,致使不正之風在全藏區蔓延。
(2)中央財政逐年減少,教育經費,宗教經費嚴重短缺,致使全區人民對改革缺乏信心。
(3)內地的一些企事業單位籍改革之機紛紛入藏進行經濟活動,對西藏經濟已構成威脅,應立即制止內地經濟對西藏地區的影響。
(4)官倒,軍倒的不法行為,使大量援藏物資外流,使全藏人民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不滿情緒日益增加。
(5)達賴集團對宗教界的滲透,使全藏區出現了離心傾向。建議中共應加大宗教經費的比例,以起到安撫作用。
(6)駐藏武警部隊的違法亂紀行為已經引起絕大多數人民和宗教界人士的不滿。武警駐拉薩部隊夥同一些地方部門在拉薩市開設的商店和公司,有非法侵佔市民房屋的行為。建議中央迅速查處,杜絕漢藏不和的因素----

會議開的時間太長了,與會的人們發洩了心中的悶氣後都顯得格外疲勞。武警部隊的負責人在這次會議中只是不停地往本子上記著,幾乎沒有發言(除了回答其他部門的質問之外)。據武警部隊的消息靈通人士稱,這個時期他們得到了一個並不明確的暗示:「不要在小事情上和別人爭吵,你們的作用是西藏任何一個部門和單位都取代不了的,不管有什麼樣的指責,你們都要忍住,控制住拉薩和日喀則,這就是任務。」這是一顆定心丸。有了這顆定心丸,武警部隊是什麼也不用擔心和害怕的。給他們這顆定心丸的人名字叫喬石,提起他和武警的關係,北京的上層人士都不以為然。一九八六年,有一位資深的政協委員在聽到了河南武警部隊在追擊一名逃犯時,公開殺害了河南武涉縣長途公共汽車裡的一百多名乘客並焚屍滅跡這一嚴重事件的匯報後,立刻要求中央調查這一事件,但當他知道了趙紫陽和喬石對此事「不要聲張」的指示後,呆呆地楞了許久,最後他只說了一句話:「他們叫我想起了明朝的東廠。」

這些「東廠」們在今天的會上居然不和他們的對手爭吵,他們知道這種爭吵是最無意義的。他們看不起他們,他們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他們知道他們會拿什麼來說話---

這個會沒有決定下來什麼,大家都在等---

神秘的西藏民族

西藏這個民族是神秘的。關於這個民族的起源至今對於人類學家來說還是個秘。這個民族曾經是非常強大的。他們的疆域曾西起克什米兒,東到甘肅,青海,南至四川,雲南,大理,北抵今天的吉爾吉斯和蒙古。因為唐朝的和親和印度與中國的佛教和平進攻才使這種兇猛的擴張嘎然中止。

近一千年來,他們介乎於兩大文明之間,時常因為內部的教派紛爭而轉向求助於東方的那個強大的中華帝國,在印度和中國這兩扇文化磨盤的擠壓中,這個民族的政治變得既圓滑又堅硬。這個民族對自己的宗教是絕對崇拜的。在五百一十九尊神面前,他們始終覺得有為自己的信念而獻身的必要----自從元朝忽必烈在這裡開府,沿明清一直到民國這段漫長的歷史中,哪個中國政府都沒能真正的佔領過這塊堅硬的高原。

然而,四十年前,終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碾碎了這顆圓滑而堅韌的核桃。中國共產黨的軍隊佔領了這裡,並且一直統治到今天。他們高唱著解放全人類的聖歌,推翻了西藏的政府。在民主改革和文化大革命的喧鬧聲中,他們摧毀了百分之八十的寺廟,驅散了百分之九十的僧眾,在紅旗插上布達拉宮時候,西藏的宗教領袖達賴被迫出走印度。在毛澤東揮舞軍帽宣告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另一位宗教領袖班禪鋃當入獄達十年之久。----他們把一個新的宗教硬塞給這個神秘的民族,他們改造了這個社會,也妄圖改造這個民族的品格。在這個新的社會裡,他們滋養著強權,殘忍,逆來順受,苟且偷生;尊嚴與地位成比例;才能要聽命於權力;獨裁居然寫進憲法,罪人也能萬古千秋,嫉妒剷平人們的高矮,虛榮埋葬了人們的心智;有口無心是生活的主食;得過且過的將就是每天的家常菜;傻乎乎的激情是有志向;自欺欺人的愚忠是有氣節;心裡想的什麼不能講出來;嘴裡講出來的儘是廢話----當他們宣佈發現了一個真理的同時,他們也埋葬了一個民族古老而質樸的靈魂。

現在,這顆靈魂在埋葬了四十年之後,開始發芽了。

三月三日至四日這一期間,當黨政軍會議上呵欠連天的時候,拉薩的人們卻異常活躍,人們在街頭巷尾,在甜茶館裡三五成群,交頭接耳,互相傳遞著反判的信息。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聚合,在窺測,在策劃著對一個強大政權的撞擊。

這兩天,拉薩市中心的八角街和人民廣場看不到往日行色匆匆的內地商人,轉經道兩旁的貨攤空了許多,這裡已經是藏人的天下,只有少數國內外的遊客行至其間,他們繞開當街堆起的障礙物向前行進的時候,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

康巴的商人們坐在支起的本田摩托車上,使勁地加大油門,干轟著馬達,濃烈的油煙佈滿了深暗的街道。一些年輕的藏人在街上溜躂著,手中持著一些說不出名堂的傢伙,作出深呼吸狀吸著汽油煙,臉上顯出某種滿足的神情。更多的婦女和老人們都在忙碌著往當街的障礙物上堆放磚頭和石塊,兒童們則坐在障礙物上盡情地玩耍。

如果不知道近幾天來拉薩發生的事情,初來者還以為是拉薩市政當局正開始準備改造城區建築呢。

似乎還有人往八角街趕來,當然也有一些人正從八角街匆匆離去。這一來一往使拉薩城開始出現了微震的徵兆。

中共中央電令鎮壓藏人遊行

三月四日下午,中共中央辦公廳,軍委辦公廳聯合向自治區黨委軍區發佈了由趙紫陽,楊尚昆共同簽署的電報指示;大致內容如下:

(1)武警作好全面作戰準備,密切注視局勢的發展。隨時報告局勢的詳細動態。 (2)公安系統配合武警,立即嚴密封鎖拉薩與外界的消息。對正在拉薩地區旅遊的外國人,準備集中撤出,在邊境口岸和機場需嚴格檢查行李物品,防止動亂消息外漏,造成國際影響,必要時,可違反慣例和規定強行檢查。

對各大寺要嚴密監視,必要時,可先行逮捕已在危險人物檔案中掛名的反動宗教人士,不要怕抓錯,要堅決防止全藏區宗教界的串聯。

邊境部隊進入一級戰備,嚴密注視印度方面的動向,隨時向中央軍委及總參報告邊境動態。

對內地進藏工作的新聞人員,講明不得採訪動亂情況,有違者可就地處置。

對尼泊爾,不丹,錫金各商業機構,各領事機構加強監視。如發現問題不得擅自行事,急報國家安全部待批後再統一行動。

立即封鎖拉薩市郊各條公路,立即封鎖當雄,貢嘎機場。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軍事設施,違者就地處決。

對國家安全部報來的外國新聞機構住藏人員,逐一查清,不得漏網。查到後,待安全部執行小組到達時移交。

自治區黨委及自治區政府應盡快拉薩各黨政軍機關人員做好一切應變準備,對擅離職守者嚴加查辦,不得姑息。

上述各條要求於三月六日前準備就緒。中央各直屬部門將進行具體工作指示。

當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胡錦濤宣佈了上述十條電報指示後,在座的各位都不啃聲了。其實也沒有必要再啃聲了。結論是清楚的----要和這裡的藏人為敵了!
剛才他們中的大部份人還站在藏人的利益和感情上辯論,爭吵。然而有了這樣一個命令之後,他們是會馬上轉變態度的。斯大林曾經說過:「 共產黨人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就在這天上午,拉薩的人們已經搶先一步走上了街頭,大街小巷裡藏人們隨著一些僧尼高呼著口號,向人民廣場走去。隊伍顯得有些散亂。人們說著,笑著,顯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像一年一度的雪頓節,很多人還提著裝有甜茶的暖瓶。街上很少看到漢人,甚至根本沒有警察。在藏人的眼睛裡,大概這就算是一種宗教的勝利吧。有人在廣場上高唱起了「雪城的理想"這首歌,在場的人們都跟著唱起來。這首歌聽起來像是在祈禱。一些僧尼開始詠經,聲調委婉而低沉。一時間廣場上顯得肅穆而莊嚴。

本來這時應該召開一年一度的藏歷傳召大法會,但這年的法會沒有召開,據宗教界的人士說:達賴活佛不能回來,班禪活佛又圓寂了,傳召失去了意義。但政府內的有關人士說:中共西藏當局已告知宗教界今年的法會停止,原因是近年來每次法會都成為反中央反共的聚會,政府不能允許這樣的法會再開下去。什麼時候再開要看西藏宗教界的態度而定。----也許就是為此,拉薩的人們才這麼熱衷上街的。

其實只要是能發洩心中對這個政權的不滿,開不開法會已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今天人們前往大召寺前的人民廣場,是為了法會,但也不是為了法會。

下午四時,人們高呼起反政府的口號,人群出現了空前的激昂狀態。五時左右,一隊武警和一隊公安警從老拉薩飯店處開來。頓時引起了人群的騷動,一些僧尼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直視著開來的隊伍。當隊伍走近廣場時,一名軍官模樣的武警走上前來向人們解釋說,他們不是來干涉大家的,是要到八角街裡執行任務。並請人們讓開。然而人們並沒有為他們讓開道路,而是更加緊密地站在了一起,並依然高聲呼喊著口號。一些藏族年輕人把警察的隊伍圍了起來,大聲地斥責他們,並高喊著要他們滾蛋。武警和警察的隊伍被圍在人群中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正當一些藏族青年揮動著手中的傢伙要擊上去的時候,人群中一位年長的喇嘛高聲制止了這群年輕人。他走上前去,雙手合十,然後對軍官說:「你們的崗位不在這裡,這裡是我們居住的地方。請你們走吧。要不然激怒了他們,你們是要吃虧的,走吧!"然後他向身旁的年輕人們用藏語嚴肅地告誡著,那意思是:他們這些兵不過是聽了上面的命令來的,他們沒罪,不要為難他們。這位年老僧人的話很起作用,年輕的藏人收斂了剛才的情緒,人們在這些武警隊伍的身後讓開了一條路。這時那位軍官握著老人的手說:「謝謝您,老大爺,我們理解您的意思,我們就撤。我們漢藏人民沒有矛盾。"說罷,命令隊伍向後轉,走出了廣場,沿原路返回了。望著遠去的警察隊伍,人群歡呼雀躍,很多藏人竟激動地流下了眼淚,這是一場力量的較量,在這場較量中,藏人們看到了勝利的可能------那位年長的僧人站在大召寺的高台上,望著遠去的警察隊伍,心情沉重地詠吟了一句薩迦格言:

惡人有時也變得溫順,
但那卻是偽裝的行動,
玻璃塗上了寶石的光澤,
遇見水就會暴露出本色。

第二天,這首格言貼滿了拉薩的大街小巷。

這是一位智者。但當時人們並沒有理解這句古老的撒迦格言。更沒有人去思考這句格言究竟意味著什麼。可憐的藏人們啊!他們是注重現實的,因為今天什麼都不曾發生。

這天的晚霞很紅。整個天幕都像噴上了鮮血,似乎只有它才理解了那句格言的真諦。

磨刀霍霍

三月五日凌晨,中共西藏武警部隊接到了由中共武警總司令李連秀簽發的作戰動員令後,立即編排了戰鬥序列計劃;它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

一、在拉薩保持四個聯隊(相當於四個團)的兵力,抽出一個聯隊集中保護拉薩市 區的自治區黨委、政府機關大院、布達拉宮、中國銀行拉薩分行、西藏大學、西藏自治區電台和電視台、拉薩市人民醫院、拉薩郵政總局等重要單位,並保證不得被人佔領。

二、抽出一個聯隊的兵力,沿東方路、民族路、北京東路、沿河東路作外線佈防,嚴防郊外人員進入拉薩。

三、主力部隊強行進入市中心公共設施;老拉薩飯店、雪城旅館、八角街附近的高層公房和民房,全部佔領。武警系統和自治區公安廳、安全局系統的情報點統歸武警臨時指揮部指揮,負責內部聯絡。

四、戰鬥打響後,由公安廳、市公安局各行動隊配合武警戰鬥部隊進襲八角街,但公安廳、局的行動隊只負責駐守和清查任務,不得擔任直接戰鬥任務(包括運送死屍的任務)。

五、特務分隊緊急抽調三百人扮成市民和僧侶在五日上午打入八角街和拉薩其他鬧事地點,配合公安廳、市公安局的便衣完成造勢的任務。燒燬大召寺東北方向的經塔。砸搶鬧市區的糧店,引發市民哄搶糧食,並對藏甘貿易公司進行煽動性攻擊。鼓勵民眾哄搶商店物資。除指定地點外,不得對其他設施進行攻擊。

在完成以上任務後,所有行動人員全部撤至雪城旅館,並清點人數,此項任務屬於絕密,任何執行人員均不得將此任務外漏,違者嚴懲。

六、留守的部隊進駐布達拉宮,自治區政協大院和中國銀行內,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出擊。如戰鬥順利結束,除負責幫助公安局疏通道路外應迅速與外層警戒部隊結合,擔任拉薩市的市郊雙層警戒任務。保證不使暴徒向城外逃竄。

七、武警特別戰鬥分隊,在戰鬥期間,應嚴密地監視市區其他地區的情況,嚴防有不測的情況發生,在戰鬥中和戰鬥結束後,擔任封鎖消息的任務,負責運送死傷人員、收押人犯、市訊、清查漏網人員,接待國家安全部執行小組人員的視察並向執行小組移交外國機構進藏人員。注意內外有別,沒有指揮部的命令,不得向其他協作單位透露拉薩戰鬥序列的安排,違者必究。

八、加強對西藏地下組織的清查,對反動組織「西藏虎豹青年」、「西藏青年大會」 的線索,要繼續嚴格追查,爭取有所收穫。如在人犯中發現有以上線索,應避免和其他部門會審,交指揮部統一審訊。

三月五日,成都軍區緊急電報請示總參謀部和中央軍委:

「鑒於目前拉薩的局勢,武警部隊單方面鎮壓恐怕會引起更大規模的騷亂,為了不至出現其他意外的事件,保持西藏地區的穩定,建議中央軍委考慮,擬派西藏駐軍五十二旅部份前往拉薩接防,控制目前局勢,妥否,請指示。」

三月五日早上七時,中共西藏武警總隊所屬四個聯隊(四個團)六千餘人全部按戰鬥序列到位。同時,中共西藏自治區公安廳特別行動大隊二千人,拉薩市公安局公安大隊及各派出所公安小隊一千人,交通警察大隊,消防警察大隊一千人也作好了配合武警的戰鬥準備。而遠在三百公里以外的林芝野戰軍五十二旅也正整裝待命,準備全速馳援拉薩。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一萬五千全副武裝的軍警,對這個只有十二萬人口的拉薩市布下了一張恐怖的網。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圍堵,這是一場恥辱的武裝集團大檢閱,這是一場卑鄙的謀殺!如果武士阿周那在天有靈,也會為之驚愕,大惑不解的。一切安排都是那麼精心而嚴密,一切安排都是那麼不可告人。

拉薩的藏人在這種安排嚴密的謀殺中當然不可能贏。但是,中共政權在人類的道義面前,在當代的政治原則面前卻永遠的輸了----

三月五日上午十時,武警在八角街的情報系統向臨時指揮部報告:「有近五百名喇嘛和尼姑及一千多名藏民已做好鬧事的準備,大多數都集中在大召寺內,但什麼時候開始還搞不清楚,目前各小組正嚴密監視其動向,有情況將隨時報告------」

整個上午,消息不斷從八角街裡傳出,武警士兵們已呈臨戰的狀態。這些兵們和藏人結了仇,在八七年和八八年兩次大規模的衝突中,他們幾乎是沒有什麼武器配備就被投入了那樣的對抗中,他們手中的盾牌和木棍在藏人們的雨點般的石塊攻擊下根本無法發揮力量,因而受傷的人很多,平息反抗的效果也很差,中共及地方對此都很不滿。這些四川兵滿腹牢騷,抱怨中共沒有給他們絕對鎮壓的權力。「拿我們的肉往他們的石頭上撞,這些中央的龜兒子真想得出----下次再有事,如果不發槍發子彈,老子就扒了這身狗皮回家----」一些士兵時常這樣憤憤地罵著。然而今天,上面不但給他們配備了非常有效的武器和充足的彈藥,同時還給予了他們殺的權力。這些士兵知道,那些藏人沒有他們這樣的裝備,而他們卻可以任意地向這些藏人射殺,用強大的火力來平息那些藏人們近乎可笑的反抗。這些平均年齡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士兵,此時的興奮狀態是可想而知的,一股野性的怒火燃燒著他們。他們都很年輕,可能從生下來手上就沒有沾過血。----也許,此時此刻這些年輕的士兵中有人思考過人性這個東西。但是來不及了。戰爭,這扇磨盤已經開始轉動,一切人性的哲學思考都會被這扇大磨無情的碾碎,槍機將服從所有的食指,彈道將不再是一條正直的線。今天,人類一切原始的殘忍,一切邪惡的慾望,都籠罩在「保衛祖國統一,維護安定團結」的煙霧之中。犯罪者只要能借任何一條公懧的法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殺,去搶,去姦淫,這似乎是中國傳統政治的特色。在這種政治特色的渲染下,很多清白正直的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造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終生的遺憾。

三月五日中午十二時左右,武警在八角街的情報系統再次報告:「----由十三名喇嘛和尼姑組成的隊伍正沿著轉經道走向人民廣場,八角街裡很多人已經準備衝出去,監視還在繼續------」正當武警臨時指揮部接到這一報告的同時,一支由喇嘛、尼姑及部份藏人組成的隊伍從轉經道口走了出來。他們顯得很從容,沒有一點畏懼的神情。在人民廣場上,這幾十個人站住,由一名喇嘛打開了「雪山獅子旗 」,慢慢地舉了起來。旗幟在風中冽冽地飄舞,這面旗幟呈金黃色,在藍天中映襯,似乎使人們想起了這個民族古老而悠久的光榮。

居高臨下的武警士兵們握緊衝鋒鎗,拉開槍拴的聲音響成了一片,有些士兵伸頭向下望去,只見從八角街裡湧出了無數藏人。立刻,廣場上沸騰起來,雜沓的腳步聲激起了一片喧嘩,旗幟開始移動,人們跟在旗幟後面,聲斯力竭地呼喊起要求獨立,反對中共政權的口號。當旗幟指向轉經道口的那一瞬間,從東向西沿著轉經道的示威便正式開始了。時間是一九八九年三月五日中午十二時十四分。

藏人們高舉著拳頭和標語牌隨著「雪山獅子旗」前進,當他們轉到第一圈時,廣場上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人群,他們轉到第二圈時,參加者便堵塞了整個八角街,使八角街裡水洩不通,這時人群已達一萬人左右,並且還有人不斷地向八角街和人民廣場湧來。這時的八角街和人民廣場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站立的地方了。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左右,人們開始衝擊八角街派出所,大小不一的石塊、磚頭砸向派出所的門圍,頃刻之間,派出所被憤怒的示威者摧毀了。很多人擠在派出所裡,這些人中有些顯得很老練,他們搜查派出所的每一個房間,然後撬開辦公室裡的所有的抽屜,開始很仔細地翻閱著檔案櫃裡的紙張,行動異常敏捷。隨後,他們將檔案紙張裝進隨身帶來的麻袋裡,擠出了派出所,消失在人群之中,全部過程只有十分鐘左右,一些藏人發現了這一情況,尾隨著他們想看個究竟,但在八角街口處,被人圍毆,有兩名藏人被人用皮帶活活勒死。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拿著這些檔案去了哪裡。

八角街派出所的檔案裡,記錄著八角街所有居民的情況,尤其記錄著一些特殊居民的情況。自一九八三年西藏對外開放以來,中央及地方很多部門為了更多地瞭解情況,掌握第一手資料,都紛紛湧進了這狹小的巷子裡,在經商業務的掩護下,建立起了一個個的獨立的情報系統:中共中央統戰部、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國務院宗教事務局、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中央財政部、中國稅務總局、國家文物保護局、國家商品檢驗局、中國海關總署、成都軍區情報處、蘭州軍區情報處、新疆軍區情報處、西藏自治區軍區情報處、中國公安部、安全部、總參謀部、中國商業部、供銷合作總社等等, 待大大小小的中央及地方機關都開始在這裡安營紮寨。武警系統來得晚了一些,但他們由於手持上方寶劍,憑著中共特許的眾多權力,竟在三年時間內完全控制了這個西藏最繁華的地區,成了首戶。他們隨意徵集民房,開設商店,把自己的親屬安置進來甚至招來溫州和四川的姑娘在此開設地下妓院和賭場。他們對自治區各級黨政機關說:他們這樣做是為了工作的需要。因為他們負有保衛西藏地區社會治安的巨大責任。他們既然敢這麼幹,當然是有充份的理由和根據的。

為此,很多單位憤憤不平,在報回去的材料中每每都表示了對這個外來戶的不滿。漸漸地,各種力量在各自既得利益的基礎上,在西藏拉薩這條街裡,對武警系統結成了一個神聖同盟。

自一九八七年到一九八九年,各系統、各單位用同一個調子、同一個嗓門向中共中央有關單位呼籲,要求解決武警在西藏特別是在拉薩的問題。甚至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班禪也站到了他們一邊。據中共黨內消息靈通人士講:一九八七年九月以來,武警利用對兩次反抗活動鎮壓的機會,大肆逮捕了一些藏人,這些藏人都是各系統和各部門的情報人員。武警在拉薩地區及其其他地區的醜聞就是這些藏人透露給各系統的。然而矛盾並沒有隨著武警對各系統眼線的清洗而趨於緩和,反而導致了這個同盟更加猛烈的攻擊。在西藏全境,武警勢力似乎受到了空前的孤立。在一九八九年三月這一期間,隨著藏人反抗運動的進一步發展和擴大,中共內部的矛盾也上升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從政治坐標的曲線來分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衝擊是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繫的。

在西藏,人們把這種對抗稱為公開的「秘密戰」。在北京,中共上層的消息靈通人士則把拉薩的八角街喻為西藏的「卡薩不蘭卡」。

屠殺

五日中午一點四十分,武警部隊開始向人民廣場發射催淚彈,人群立刻大亂,催淚彈爆炸後放出的濃烈氣味,把人們逼進了八角街轉經道的幾條小巷裡,廣場上只剩下少數不願離去的年輕藏人。他們用毛巾或衣服堵住鼻子,蹲在廣場邊緣一些建築物的角落,繼續高喊著口號。

兩點十分左右,大召寺正面的高大「塔經」被人點著了,熊熊的烈火直衝天空。藏人們看到這種情況,紛紛湧上前去滅火。「塔經」是藏傳佛教中密教的一種形式,它是一種在高大木椿上裹滿寫著佛教藏經的五彩布條構成的建築。一般這種建築都矗立在寺廟和各種宗教場所中。「塔經」象徵著保佑眾生避惡驅邪、吉祥幸福的佛法佛力。在藏人眼裡,它是至高無上的佛袒法杖,它顯示了密教眾神在人世間的威嚴。面對燃燒著的「塔經」,藏人們無不痛心疾首,很多老人和婦女都失聲痛哭起來,年輕的藏人們則憤怒地高聲叫罵著。「塔經」顯然被澆上了大量的煤油和汽油,高溫使人們一時無法接近,正當一部分藏人提著工具準備滅火的時候,武警士兵從人民廣場兩側的高層建築上向「塔經」周圍的群眾開火,藏人見開了槍,都紛紛拋掉手中的水桶和滅火工具趴在地上,然後貓著腰迅速地跑回八角街裡。有七、八個藏人被打倒了,受傷的藏人忍著傷痛大聲呼喊著,希望街裡的人能趕來救護,但密集的槍彈把八角街轉經道口封得死死的,沒人能衝出去救回那些受傷者。街裡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受傷者和正在熊熊燃燒的「塔經」,很多人雙手合十,唸經祈福,希望這些人還能有幸生還。兩點半左右,高高的「塔經」在濃煙烈火中倒塌下來,橫垣在大召寺前的空地上繼續燃燒著。就在這時,幾十顆催淚彈有一次射進八角街裡,濃烈的白煙瀰漫了人們的視線,刺鼻的氣味嗆得人們大聲地咳嗽著退向小巷的深處。隨著一陣警笛的呼嘯聲,來了三輛消防車在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護衛下使進人民廣場,他們很迅速地撲滅了正在燃燒的「塔經」,在滅火的時候,武警部隊的政工人員手持攝像機拍下了救火的場面。一片硝煙退去之後,廣場上除了正在冒煙的「塔經」之外,什麼都不存在了。即沒有士兵和消防車,也沒有那些被打傷的藏人們。當幾個膽大的藏人想走出街口上前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被從廣場兩側射來的槍彈又一次地逼進了小巷裡。顯然,八角街通向人民廣場的一側被嚴密封鎖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衝出來。

下午三點左右,武警特別分隊開始合圍位於市中心的八角街,他們用催淚彈射向人群,迫使他們退入八角街的幾條狹窄的巷子,藏人們利用八角街中搭起的障礙物做為掩護,和前來的武警部隊展開了激烈的對抗。由於藏人們頑強的抵抗,武警佔領八角街的企圖未能如願。正當四百多名手持盾牌和衝鋒鎗的武警從八角街裡退出來的時候,青年路、北京東路一帶也開始了激烈的對抗,三百多名武警士兵被藏人的磚頭、石塊兒封鎖,無法對市中心地帶構成鉗形包圍。藏人們用「骨剁」(一種趕羊用的投石器)對這三百多名士兵進行了集中進攻。這種投石器是藏人們得心應手的武器,用這種投石器藏人們可對遠距離的目標進行準確打擊。很多正在衝擊的武警士兵紛紛被從百米之外投來的石頭打倒,攻擊受阻,武警士兵只得退守到房屋角下,憑藉著建築物以躲避磚頭石塊兒的攻擊。

下午三點十分左右,武警臨時指揮部召開了一個聯席會議,會議決定:

「鑒於目前正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還沒有全部撤出,所以原定的平暴方案暫緩執行,各分隊要堅決防守住各重要機關單位和公共設施,不到萬不得以不要開槍射擊。如有被打死打傷的暴徒和市民,應立即收押,不得被其他暴徒收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對城關區內的其他設施,可暫時放棄防守,集中力量保證各點的軍事部署不受影響。對接近重要保護單位和設施的暴徒,要堅決圍殲,在圍殲中要作到乾淨、徹底,盡量不使暴徒漏網,以免造成其他連鎖反應。」

下午三點至五點,武警部隊奉命分別棄守了市中心的城關區政府、市公安局城關分局、吉日派出所和居民委員會、拉薩市小學校和城關區糧站。藏人們在佔領這些地方時,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擋。城關區政府的牌子被藏人們砸毀,市公安局城關分局林街的一面的窗戶全部被藏人們砸爛。由於武警部隊在人民廣場一側的嚴密防守,藏人的衝擊自治區政府和軍區大院的設想已不可能施行。於是,他們從八角街的北面和東面湧出去,在北京路、林廓路、青年路一帶設置了對武警的防線,由於武警方面對市中心的棄守,這時的拉薩市中心地區基本為藏人們佔領。一時間,市區內大亂,內地來拉薩經商的人害怕藏人們的報復,紛紛放棄了自己的飯店和商店,向城外逃避,但是絕大多數藏人們不但沒有傷害他們,反而幫助他們向城外疏散。在青年路、北京路一帶,很多內地人在藏人的掩護下向城外轉移。但當他們剛剛走出北京西路和青年路時,卻遭到了來自武警防線一側的攻擊。催淚彈和石塊兒雨點般地打了過來,使他們又不得不退回藏人的防線內,他們不明白武警部隊為什麼要攻擊他們,藏人們也不明白。在林廓路,三十幾名年輕藏人護送著一些內地人和藏族的老弱病殘人員向外城突圍,待他們剛剛衝過武警設置的警戒線時,就被密集的衝鋒鎗彈封鎖住了。隨後,有成百的武警包圍過來,帶走了這批人。防線內的藏人們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用話筒向武警喊話,試圖說明那些藏族青年是護送漢人們去城外避難的。但對方的回答是機槍和衝鋒鎗的點射及十幾枚催淚彈  幾乎沒有任何對話的可能,也沒有任何辦法走出去了。藏人們面對現實,似乎預想到了形勢的險惡。

由於城區失去了供應,一部分藏人市民開始收集物資。城關區糧店被砸開了,正當人們蜂擁上前準備裝這些糧食的時候,卻有人往糧食裡潑上了大量汽油、柴油,點燃了熊熊大火,在其他的地點,物資被藏人們從商店裡抱出來堆放在街上準備分發給群眾的時候,也被一一點燃燒燬了,汽車、救護車、大量的自行車等交通工具也同樣的這樣被處理掉了。這時的市區,到處火焰沖天。一些藏人猛然明白了這是武警便衣們幹的。於是,他們見到漢人和內地人就打,他們在這種嚴酷的現實中開始絕望了。

整整一天,兩萬藏人在市中心東突西撞,但他們再無法衝出去了,很多飢餓的外地藏人開始進入本市居民家中尋找吃喝的東西,致使市中心的居民出現了普遍的恐慌狀態。

三月五日六點左右,在武警和公安的嚴密監視下,幾百名正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被集中在拉薩西郊的假日旅館,開始進行有步驟的疏散,一部分團體遊客前往日喀則,個人旅遊者則分兩批分別經樟木口岸前往尼泊爾、不丹,另外一些在清查名單上掛名的有特殊身份的外國人則被送往貢噶機場,在那裡接受檢查,然後乘機前往成都和北京。當武警系統和拉薩市公安局外管部門於晚間八點清點人數時,發現還有三十七名外國人仍然留在拉薩地區,沒有集中。他們立即將這一信息報告了武警臨時指揮部。晚間九點左右,臨時指揮部下令各單位,一定要在六日拂曉前將這三十七名外國人找到並且集中到一百公里外的貢噶機場待查。

五日深夜,聚集在市中心的藏人分為幾股向城外突圍,但由於武警方面的嚴密封鎖,只有少量的人突了出去。武警方面出動的小股部隊在市中心地帶也受到了藏人們的頑強抵抗。這一夜,拉薩市邊緣地區和市中心地帶形成了藏人和武警部隊的僵持局面。武警企圖以小股部隊進入市區中心清查的計劃,由於藏人們的頑強抵抗而無法執行。直到六日清晨七點,武警小股清查部隊只在市中心找到了十二名外國遊客,其他二十五名外國遊客仍然不知去向。

三月六日凌晨,武警臨時指揮部向各參與鎮壓的單位發佈了在拉薩開始公開進行鎮壓的命令,命令內容如下:

一、各單位必須於六日八時全部按戰鬥序列到位。
二、十時開始對八角街地區發動進攻。
三、外層警戒部隊作好戰鬥準備,對從市區逃出的暴徒進行收押,如遇暴徒抵抗,格殺勿論。
四、中午十二點整開始進行市區全面清查,外層部隊要保證警戒線的穩固,防止暴徒漏網。
五、公安廳、局各單位,除協助武警部隊進行市區清查外,還要保證城區道路暢通和安全消防工作。
六、武警各單位在清查過程中要嚴格按照戰鬥序列中的規定進行。在清查過程中,要做到乾淨徹底,謹防事態擴大和戰鬥情況外漏。
七、在清查和攻擊行動中,各單位要和指揮中心保持聯繫,遇事要堅決請示,不得擅自處理,對所有收押的暴徒,統一押往拉薩八一農場,任何單位不得單獨收押。
八、清查行動定於七日下午五時結束,各單位務必加快工作進度,爭取提前完成任務。

三月六日早晨,武警部隊特別分隊開始強行進入市中心,他們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同時進行,先後佔領了城關區委和區政府、市公安局城關分局、八角街派出所和居民委員會、吉日派出所、吉日治安服務站、吉日小學、雪城旅館、亞旅社、城關 區糧站、單集村居民委員會等市內重要設施。與此同時,武警部隊開始沿拉薩市郊設置警戒線,大批武警乘坐著軍用卡車沿線佈防,把拉薩市嚴密地包圍起來。在通向郊區的各條公路上,都能看到成片的軍車和荷槍實彈的武警士兵。

三月六日九點,掛著公安局牌子的八輛廣播車,在武警摩托車隊的掩護下,開進市 區。沿青年路、林廓路和北京路,用漢藏兩種語言進行廣播;要求所有居民不要上街,以免發生意外。中共西藏當局的這一舉動,使聚集在市中心的藏人們清楚地懧識到,局勢正在發生重大的變化,儘管他們並不知道中共會用什麼方式來平息這次反抗。藏人們有些慌了,在市區有家的藏人跑回了家裡,將大門反扣起來,心緒不寧地向外張望著。那些從外地來的藏人們看到這種情況,也開始尋找退路,有些人試圖躲進市民的家裡,但大多數人都被本地居民拒絕了。在一種絕望心理的支配下,幾千名外地藏人組織了起來,準備突圍。

一九八九年三月六日上午十時,中共駐藏武警部隊會同中共西藏地方公安部隊開始合圍拉薩市中心。

十點左右,在八角街通向人民廣場的幾條小巷裡,據守在街壘後面的藏人們發現,武警分成小股正沿著小巷兩旁的向街裡靠近。藏人們開始用磚頭、石塊回擊,在雨點般的石塊兒磚頭的攻擊下,武警士兵們停止了向前的推進。街壘後面的藏人看到這種情況,誤以為是武警力量有限,便開始衝出街壘向武警戰士撲去,大約有三百多名年輕藏人以石塊兒、磚頭和木棍為武器,追擊向後撤退的武警士兵們。當他們快衝到巷口時,大召寺頂和轉德道兩旁的房屋上突然出現了大批武警。還沒等到那些衝擊著的藏人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機槍和衝鋒鎗彈就普天蓋地地向他們射來。在居高臨下的武警士兵眼中,這些藏人成了活靶子。密集的槍彈從前後左右射向這群藏人。十分鐘過後,這三百多人全部被打倒在轉德道的當街。一些受傷的藏人哭叫著向街裡趴去的時候,武警士兵向這些人補槍,將他們擊斃。街裡的藏人們看到這殘酷的一幕,都嚇呆了,隨後亂了陣角,尖叫著向四面的小巷裡躲避,武警特別分隊踩著死傷藏人的身體進入了八角街-----屠殺正式開始了。

在青年路一帶,武警開始對據守在馬路上的藏人進行圍捕,藏人們一邊抵抗一邊向城區居民去撤退。在沖賽康市場通向北京東路的地方,一群藏人在兩名藏族青年的率領下,以磚頭、木棍和「骨剁」為武器,向拉薩大橋方向突圍。當他們接近武警防線的時候,受到了來自正面火力的猛烈攻擊,一些藏人被槍彈打倒,其他人則四散逃去,那兩名領頭突圍的青年被十幾名武警士兵追趕,他們逃進了靠近青年路的一戶藏族居民家裡,武警士兵也尾隨著衝了進去。面對衝進來的士兵,兩名青年當即舉起了雙手,表示屈服。但武警一名下級軍官不由分說地抬起衝鋒鎗將兩人掃倒,與此同時其他士兵也扣動扳機,對屋裡的所有人進行掃射。兩分鐘後,兩逃亡者和這戶人家的九口人的身體都被打成了蜂窩狀,全部被殺死。這戶人家的三個孩子在武警衝進房間的時候,正坐在床上做功課,死時手中還握著鉛筆。

三月六日這一天,拉薩一片恐怖,到處都有人被殺,一時間叫喊聲和痛哭聲混成了一片。一些走投無路的藏人開始試圖佔領一些公共場所和設施。當他們接近這些地方時,遇到了守衛在那裡的士兵的猛烈打擊。成群的藏人在武警「繳槍不殺」的鎮喝聲中抱頭臥在地上,被衝上來的士兵用繩子捆起來押上了卡車。其實,這些藏人手中除了棍棒、石塊兒外,根本就沒有像樣的武器。在武警特別分隊的殘酷打擊下,據守在市中心街壘後的藏人們開始屈服,不斷有人舉起捆著白布條的小棍,從街壘裡走出來向士兵們投降。從六日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這短短的時間裡,武警方面就收押了近三千人。晚間七點左右,臨時指揮部向中共中央報告:武警、公安系統已經成功地控制了拉薩全市,並準備深入進行清查行動。

武警方面不擇手段的鎮壓方式使西藏地方黨、政、軍感到震驚----

在由自治區黨委召集的聯席會議上,自治區黨委、人大常委會、政協、公安廳等方面對武警的這一作法公開表示反對。會議上,各單位負責人指責武警方面把問題搞糟了。指出這無疑是對今後的西藏社會安定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政協方面甚至公開指責武警的這種過火行動是一種報復行為,是對黨政各部門近年來對武警批評的一種情緒化處理。會議上,公安廳對武警的戰鬥序列計劃提出了眾多疑問,並聲明自治區公安廳不能執行這種計劃,他們將撤出所屬系統的全部執勤人員----

三月六日晚八點,自治區公安廳、拉薩市公安局系統約三千名警察,撤出了拉薩市區,拒絕與武警合作。

三月六日晚十一點,自治區黨委將這一情況緊急報告了中央統戰部和中央辦公廳,並要求中央拿出補救方案來。

三月六日晚,駐林芝的國防軍五十二旅,奉中央軍委之名開赴拉薩。沿一四○號公路和九十二號公路,對拉薩地區的達孜、賽哈、德崩、堆龍德慶、貢噶、曼托林完成了外線佈防。

三月七日,由於自治區公安系統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市區的武警部署出現了兵力不足而導致的防衛空虛。面對這種狀況,武警方面希望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出面向自治區黨、政、軍、警各界講清楚:武警的戰鬥序列計劃是中共中央懧可的,並不是本系統擅自作出的決定。但是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以此次行動屬特殊任務,工作小組來藏屬於機密行動,不便公開為理由拒絕了武警臨時指揮部的這一要求。

七日下午,駐藏武警臨時指揮部向成都武警總隊和全國武警總部報告了拉薩方面的情況,並請求中央方面對此次行動予以表態。就在武警臨時指揮部向全國武警總部發報的同時,中央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中共中央統戰部、總參謀部、新華通訊總社、國家安全部和公安部等中央級部門也受到了從拉薩各系統發來的報告和事件說明。三月七日上午,武警士兵六、七人一組,沿街搜查參加過抵抗的藏人。

藏人在嚴酷的打擊下完全屈服了,幾乎沒有人敢於反抗搜查。成群的受到懷疑的藏族青年、婦女、老人和孩子被押往位於市中心的藏甘貿易中心大樓,在那裡接受臨時指揮部的審問。拷打聲、叫罵聲和慘叫聲不斷從大樓二層大廳傳出來,大約有八名藏人在這裡被拷打致死。另外在其他街區,有人因為身上沒有證件而被武警當場打死。甚至有三名公安廳的便衣也被武警搜索隊打成了殘廢。中午十二點左右,公安廳電話警告武警臨時指揮部:清查部隊應立即停止公開殺人,並提出人犯的收押工作應由公安系統全權負責,武警無權單方面處理。

三月七日下午,一隊武警在市區檢查過往行人時,發現有十多名藏人沒有合法證件,當他們正準備將這些人押往臨時指揮部時,有兩名藏人逃跑,一名藏人被當場擊斃,另一名被追趕上來的士兵摔倒,當這名士兵用槍托狠砸那個逃亡者頭部的時候,不慎扣動了扳機,一梭子子彈射出來將身後的一名士兵打倒,子彈全部打中頭部,這名中彈士兵當即死亡。當時在場的所有武警士兵都傻了眼,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帶隊的軍官是個矮子,面對這種情況沉思了片刻,然後向他身後的士兵要來衝鋒鎗,命令躺在地上的那名逃亡藏人站起來,這位藏人被打得很厲害,他掙扎著從地上撐起身體,軍官走了過去,提起衝鋒鎗對著那位藏人的臉部扣動了扳機,十幾發子彈將那人的臉全部打爛。軍官擊斃了那個藏人,轉過身對其他士兵說:「 殺人犯被正法了,現在我們替他(指那位被自己人誤殺的士兵)報了仇,回去後,你們必須照這個情況講,誰要是胡說八道,小心老子對他不客氣----」

「一名士兵被藏人開槍殺死了"!武警臨時指揮部裡的大小軍官們為之振奮。在當天報給中央和總部的材料中,他們把死亡士兵和那位無辜被殺死的「兇手」照片放得很大,並在報告中大肆渲染:藏人在這次暴亂中大量地使用了槍械。為了把這件事編得更加合理,他們把平時沒收的一些鳥槍、氣槍和雙管獵槍擺了出來,放上許多自動步槍子彈和雷管,拍攝了錄像帶和照片報至中共中央和武警總部。

這的確是個驚人的消息。公安廳和其他部門一時不知如何對待這突然爆出的「冷門」。道理很簡單:既然藏人在如此打擊下還敢動用武器還擊,那麼,武警方面的屠殺當然是不可避免和可以理解的。面對著擺在前面的這些照片,素有「鷹眼」之稱的公安廳、局的那些人們竟沒有看出那全然是經不起推敲的一堆七拼八湊的破爛。公安系統對武警的態度首先轉了風向,在向自治區黨委和公安部報告時承懧了這些證據的可靠性。西藏電視台在新聞節目中反覆地播出了這些「證據」,用以說明鎮壓的必要性。

面對這些「證據」,北京方面的一些局外人首先提出了疑問,新華社「內參」編輯部人員在發稿時提出:這些槍和子彈是不能配套使用的,而且那位死亡的士兵是被何種槍彈至死在武警方面的證據中並沒有明確說明,「這裡面有明顯的漏洞,我們不能發稿!」一石擊破水中天,懷疑從北京方面立刻蔓延到拉薩各界。喬石慌了,他在電話中指責武警的笨拙,同時命令立刻取消這些偽證的報道,越快越好。武警方面萬萬沒想到此事會弄巧成拙,引起了如此巨大的反映,他們趕快派人去電視台取回了那些所謂的證據材料。但此時這則笑話已經在拉薩各界傳開了。西藏政界有人斷定:武警這回輸定了。

三月七日晚間,在自治區黨委主持的聯席會議上,各界都以嘲弄的眼光注視著武警系統的與會者,武警臨時指揮部的負責人如坐針氈,一言不發硬著頭皮準備抵擋各方面對此次鎮壓行動的強烈指難和攻擊。他們在挨時間,他們希望中共中央能盡快對此次行動表態。在其他部門與會者懷有敵意的交頭接耳聲中,他們挨過了會議開始前最初的三十分鐘。

會議宣佈開始,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胡錦濤首先宣讀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對此次事件的聯合指示:

一、此次平亂對維護祖國統一、維護西藏地區的安定團結起到了積極作用,對一小撮破壞祖國統一的分裂主義分子給予了有力的打擊,效果是良好的。
二、武警駐藏部隊在這次平亂行動中,堅決執行中央指示,不怕流血犧牲、英勇頑強,勝利地完成了中央佈置的任務,徹底地平息了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製造的暴亂,應予以嘉獎。對在平亂中受傷和犧牲的官兵,應予以撫恤和慰問並記大功。
三、西藏自治區黨、政、軍各部門應發動群眾,總結經驗,加強各界對維護祖國統一、維護安定團結的懧識。要加強輿論宣傳工作,大張旗鼓地宣傳統一的方針,要旗幟鮮明地對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妄圖分裂祖國的陰謀進行不調和的鬥爭。
四、加強黨、政、軍和各部門之間的團結,要堅決杜絕宗派主義和本位主義在各部門的影響。同時要對黨員幹部大力開展理想道德的教育,樹立共產主義世界觀。要使廣大黨員幹部嚴格遵守黨和國家制定的紀律和法規,做到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說,不利於團結的事不做。
五、自治區黨、政、軍各部門要步調一致,廣泛開展愛國主義教育,要堅持不懈地宣傳中國共產黨在西藏社會主義建設中的領導地位,同時要大力宣傳西藏經濟、教育、科技等方面的巨大成就。
六、公安系統應繼續配合駐藏武警部隊的清查工作,要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消滅暗藏在西藏地區的反動勢力,以保證社會主義事業在西藏的健康發展。在清查過程中要嚴格執行黨的政策,堅持教育大多數,孤立和打擊一小撮的方針,避免清查擴大化,造成群眾的恐懼心理。
七、對參加此次騷亂的大多數藏人,採取教育為主的方針,但一定要有懧罪態度並保證不在重犯。對悔改表現較為突出者,應予以鼓勵和給予適當獎賞。對在騷亂中致死的藏人親屬應向他們表明騷亂不得人心和堅決維護祖國統一的立場,爭取這些人立場有所轉變。有關方面在其親屬立場轉變時可適當給予撫恤和照顧。對在騷亂中受傷的藏人,應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根據不同情況分別安排治療。要盡可能地做好善後工作。
八、對宗教界的清查要慎重,切勿情緒化,對一些寺廟的分裂活動,要繼續堅持有理、有力、有節的鬥爭方式。遇事要多同主管部門協商,不要隨意闖入寺廟,以免為分裂主義分子提供製造矛盾的藉口。
九、中央決定在西藏拉薩實行戒嚴,戒嚴令於一九八九年三月八日由國務院總理發佈,各單位要做好各項工作準備,配合戒嚴令的實施。關於戒嚴令實施的具體步驟見國家安全部、總參謀部的通知。

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聯合指示中的態度向人們暗示出這場悲劇的真正導演者。它像一股注入反應釜中的中和劑,使大量翻滾起來的龐雜物質又重新沉澱了  武警系統的負責人露出了幾天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令人頭暈目眩的政治輪盤終於停止了轉動,指針停在了他們所要的位置上。他們又一次地成了政治上的贏家。

聯席會議的最後一項是由國家安全工作小組宣佈國家安全局和總參謀部共同發佈的聯合戒嚴通知,大致內容如下:

在八日戒嚴令發佈後,國防軍五十二旅和武警駐藏部隊聯合擔任拉薩地區的戒嚴任務。武警部隊沿北京路、林廓路、青年路一線佈防,負責成關區市中心的戒嚴,五十二旅負責除成關區以外的市區和郊區的全線防務。當雄、貢噶機場由武警和五十二旅聯合防守。武警部隊負責的臨時指揮部宣佈撤銷,由五十二旅和武警部隊共同組成戒嚴指揮部。中央軍委和國務院對指揮部具有絕對指揮權。目前五十二旅正在開進途中,武警部隊要嚴守崗位,並著手移交工作。接防工作要求於八日中午十二時以前結束。另外在此次騷亂中被捕及關押的所有人犯,應歸口處理,臨時指揮部在撤銷之前必須將死傷人數和審訊結果報告中央並向自治區公安廳著手結交工作。

在這一期間如發生意外事件,任何部門都不得擅自處理,必須及時向中央有關部門請示,待得到確切答覆後才可行動。公安廳系統要充分動員起來,配合戒嚴部隊完成戒嚴任務。同時嚴格擔負起社會治安和清查戶口的任務,對在此次騷亂中被暴徒搶砸和燒燬的公共、私人設施,應盡快組織人員進行修護工作,對市容清理和整頓的工作要加快工作步伐。自治區人民政府所屬各商業和經濟部門,應盡量保證戒嚴部隊的日常生活供應,使戒嚴任務順利完成。

七日夜間,拉薩市區到處都能聽到哭聲,很多藏人居民的家裡都有人死傷和被關押。街上還有三五成群的藏人在往火堆中澤自行車和散落在街上的其他商店物資,當武警巡邏隊開過來時,人們才靠向馬路的兩旁,有人偷偷地向武警吐口水,但沒有人敢公開叫罵了-----

一些藏族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組織起來,結伙成群地到自治區人大和政協機關,要求與這兩個部門的負責人見面,要求中共中央方面對這次過火的鎮壓行為予以解釋。他們大多數情緒異常激動,有的竟在辦公樓前大聲痛哭起來  有關部門的負責人一直沒有出來和他們見面談話。面對這種狀況,政府部門和統戰部門的負責人都在躲。他們自己知道,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明這些前來的藏族委員們。

一些在自治區黨、政部門工作的藏族幹部因家中有人在鎮壓中死傷和被捕,他們也串聯起來向有關方面要人並向自己所在單位提出辭呈。

一時間,自治區黨委和自治區政府辦公大樓裡呈現出一片混亂和緊張的情緒。不滿的聲音是從內部爆發出來的,自治區最高當局似乎已經失去運作的能力。他們中有人斷言:這場鎮壓為今後的西藏政局種下了禍根,目前所造成的狀況將使西藏社會從此失去安定。這裡的每個藏人都有可能成為一顆隨時都會炸響的炸彈。一些早年調入西藏工作的內地幹部為此流下了眼淚,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搞成這個樣子。面對拉薩人那充滿深仇大恨的眼睛,他們知道,自己進入西藏的光榮樂章已經打上了休止符。因此,他們中很多人準備調回內地工作,他們預感到,真正的危險已開始降臨。

這天深夜,哲蚌寺、乃窮寺、色拉寺和大、小昭寺在同一時候吹起了法螺並有節奏地敲擊皮鼓,眾僧尼詠吟著《密法金剛經》,開始了對死者的超度和對殺者的詛咒。在聽到這聲音的同時,拉薩的藏人也在家中擺起了酥油燈祭壇,插上了高香,齊聲合詠。這聲音淒歷而低沉,和著法螺和皮鼓升入了漆黑的夜空。這聲音不絕於縷地籠罩著拉薩城從深夜直到天明。這聲音使人聽起來感到毛骨悚然----天神震怒了麼?

恥辱的和平

八日清晨,位於拉薩市西郊五公里處的西藏第一大寺---哲蚌寺,在主寺噶丹頗章(宮)頂上的高大「塔經」,上升起了一面巨大的「雪山獅子旗」。全寺七千僧人站在大旗之下,在皮鼓和腿骨號角伴奏聲中,最後的齊聲詠唱了《智者喜筵》中的英雄篇章:仁者以智慧保護自己,敵人再多也難以傷害他。烏仗那婆羅門的兒子,一個人就能降服所有的敵人。大人物所敬仰的,卑賤者卻去輕侮。頂月神頭上的月亮,卻成了阿修羅的食品。不能專心的修持者,難以有得道成佛的機會。要是能持守寂靈,得道就為期不遠了----詠唱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詠唱結束了,七千僧人全部龜縮進了那龐大而神秘的建築中。四處山野一片安籟沉寂,只有那面旗幟迎著朝陽,合著鳥兒的叫聲,在高高的噶丹頗章頂上隨風飄舞-----恥辱的和平開始了。

八日九點半左右,武警部隊三百名士兵包圍了哲蚌寺。他們用手提話筒向哲蚌寺喊話,武警限僧侶們二十分鐘之內撤下「雪山獅子旗」。二十分鐘過去了,僧侶們沒有行動。三百名武警士兵在一名中級軍官的率領下,魚貫進入哲蚌寺,沿著高高的台階登上了主寺噶丹頗章,一名武警士兵飛快地爬上了「塔經」,摘下了象徵獨立的旗幟----全寺靜極了,七千名僧侶默默地注視著武警們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反應。當武警三百名士兵情緒緊張地走出哲蚌寺的時候,前來接防的五十二旅的連隊也到達了該寺。十分鐘後,換防的交接完成了。武警在交接中沒有告訴對方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們捧著「戰利品」回去,準備向上級報功。

八日十點整,國防軍五十二旅的部隊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開進拉薩市郊,在完成了城區外線佈防後,開始進入市區接防。在市區他們受到了武警方面的阻礙; 武警方面表示,由於目前市區內正在進行武警公安系統的武裝示威遊行,為了保證秩序,所有換防事宜暫緩執行。

八日十點半,由數十輛載滿士兵的卡車和成百輛吉普車,跨斗摩托車組成的武警公安系統車隊,沿拉薩市各主要街道,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武裝示威遊行。一時間,警笛長鳴、口號震天、馬達轟鳴,拉薩城在一片刺耳的聲音中顫動。武警系統在換防的最後時刻,向前來接防的軍隊和全體拉薩人民顯示著他們的存在,以表明他們仍然對西藏的局勢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八日十點整,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央電視台、西藏人民廣播電台、西藏電視台同時播送了由中共國務院總理李鵬發佈的對西藏拉薩的戒嚴令。拉薩城區的大街小巷一時擠滿了各單位的廣播車,高音喇叭的巨大音量相互交錯地轟擊著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辦法聽清戒嚴令的內容。整整一天,拉薩人民都浸泡在這種噪音之中。

三月九日,由西藏自治區黨委為首的西藏黨、政、軍、青、工、婦各界,根據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聯合指示的精神,開始組織慰問團到醫院和軍營去對武警軍人進行慰問。西藏電台、電視台連日報道著各種各樣的慰問活動,連對此次鎮壓意見最大的政協也趕忙表態,連日召開座談會。宗教界和社會賢達們在這種人人過關的形勢逼迫下紛紛表態支持這次鎮壓行動,並象演戲一樣地在鏡頭前一一亮相。拉薩人沉默了,西藏也沉默了,只有一個喉嚨在叫,拉薩城像一個小丑一樣被那些化裝大師們塗抹著。劊子手們在這種塗抹中更襯出了他們那「血染的風采」。

下面是西藏人民廣播電台和西藏電視台三月十日至十二日播發的幾則消息摘要:

三月十日《西藏日報》評論員文章《穩定局勢靠什麼?》 「----無數事實證明了一個偉大的真理:西藏是偉大祖國的一部分。西藏的天是西藏人民的天,西藏的天是變不了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西藏社會穩定發展的根本保障,---今後有誰膽敢在西藏搞分裂、鬧變天,中國共產黨必將帶領西藏各族人民給他們以毀滅性的打擊」

三月十一日,西藏電台記者楊小芳、張金報道:「少數分裂主義分子的倒行逆施不僅危害了廣大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破壞了人民安寧的生活,也使廣大信教群眾心靈上蒙上了陰影。往日教徒如雲,香煙繚繞的大召寺周圍,劫後一片慘敗景象。就連轉經道東北方向的巨大「塔經」也被燒得只剩一截黑木椿。人們不難想像,這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口中狂叫保證宗教信仰自由,而干的卻是燒、砸、搶劫宗教場所的罪惡勾當---」

三月十一日,拉薩電視台記者余文潮、陳重報道: 「----連日來,在拉薩的公安、武警和解放軍戰士在搜尋參與拉薩騷亂的分裂主義分子時,搜繳了一批槍枝彈藥和反動宣傳品;自國務院發佈戒嚴令以來,在拉薩的公安、武警和解放軍戰士立即行動起來,迅速搜捕在這次騷亂事件中證據確鑿的打、砸、搶劫分子。在搜捕中,查獲了部份槍枝彈藥。其中大部份是自製的步槍和老槍改造成能適用新式步槍子彈的槍枝----這次查獲的有大量新式步槍子彈、雷管、火藥及大量的反動宣傳品----」

三月十二日,西藏電台記者楊小芳報道:「按照自治區人民政府第一號令,拉薩市公安外管部門妥善安排在拉薩境內的外國人以保證他們在戒嚴期的安全,從三月八日戒嚴令發出到九日晚二十時三十分,已有一百九十八名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分六批離開拉薩戒嚴區,其中有三十八人前往樟木口岸離境,剩下的小部份外國人也將在近日離開拉薩。據瞭解,在這次少數分裂主義者製造的騷亂中,有十名外國人不聽我有關方面勸阻,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出境入境管理法和外交部制定的外國駐華記者須知以及拉薩市人民政府一九八七年發佈的第三號通告的有關規定,被我有關部門分別進行了批評教育、警告和罰款的處理,其中兩名英國記者已於八日晚被我外管部門責令限時離開西藏。」

三月的這場事件引起了國內外新聞界的極大關注,他們紛紛派出自己的記者前往拉薩進行公開和秘密的採訪。由於拉薩地區實行戒嚴,國內外的記者在中國西北、西南靠近西藏的省份沉澱下來。於是,四川省會成都成了新聞界聚會的中心,成都錦江飯店的大廳裡,無數新聞專業人員交頭接耳,四下忙碌著交換和傳達一些並不可靠的消息。八日以來,只有幾個美國記者搞到了一些遠距離拍攝的照片,畫面是正在向拉薩開進途中的五十二旅的部隊。沒有拉薩事件的任何真實消息傳出來。有些國內記者試圖憑著記者證和介紹信去購買前往拉薩的機票,當他們到西南航空公司售票處時,才知道必須憑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和西藏軍區駐成都辦事處的介紹信才能購票。他們又奔向這兩個辦事處,在那裡,他們看到有成百人在等待著辦理去拉薩的介紹信。負責審查的人員告訴他們,只有三種人有可能進藏:拉薩的固定居民、西藏黨、政、軍系統的出差人員和有部級證明的中央及地方各部門的出差人員。十日的班機,全機只載了三十二名旅客,西南聯航的客運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捎帶著裝貨。國內外新聞界的機靈鬼們這才明白:拉薩是真的戒嚴了。她與外界已經完全隔絕

拉薩城內,搜捕還在繼續進行,每天都有大量的藏人因涉嫌參與騷亂而被公安武警收押。有些藏族青年甚至因為曾經和工廠黨支部書記吵過架也被武警帶走審查。武警士兵繼續在八角街戒嚴區隨便闖入民宅,隨便抓人。十一日上午,一名藏族工人騎著摩托車行至路口檢查站,因煞車時超過了警戒線而被武警士兵開槍打傷。藏人們在街道上行走隨時都有可能被盤查,滿街都是頭戴鋼盔的軍警。一些內地商人開始試探著在街上擺攤售貨,但一天下來,幾乎沒有什麼人光顧  
拉薩變成了一座只有軍警的死城。

三月十一日,自治區公安廳和西藏軍區聯合向自治區黨委報告了自三月五日以來市民的傷亡及被押人數: 「截止三月十日,拉薩市民共有三百八十七人在騷亂中喪生,其中多數是被槍彈擊斃致死的。七百二十一人在騷亂中受傷,其中傷勢較嚴重者一百二十六人。三百五十四人失蹤。兩千一百多人被捕或在押。宗教界人士八十二人死亡,三十七人受傷,一百多人失蹤,六百五十人左右被捕或在押。外地藏人死傷數正在統計中。武警方面到昨日(三月十日)已向公安廳、局系統移交了一千二百三十六名被捕人犯,其他人犯仍在武警處關押-----」

這份報告交上去的當天就被定為絕密材料由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封存,任何部門都不得查閱。但這是徒勞的,各單位都有自己的統計系統。

很多部門爭相向自治區公安廳系統核對藏人的死傷及關押人數,但公安廳為此只能保持沉默。其實,在這場鎮壓中究竟有多少人死亡,公安廳的人也不清楚,因為他們對外地藏人在拉薩的人數一無所知,那些報告上的統計數字都是從拉薩市公安局的戶籍冊中得來的。西藏歷史中又有一頁被牢牢地粘了起來,成了千古之秘。

三月十二日清晨。有人在拉薩河上發現了大量被砍成碎塊兒的屍體。當市公安局的人趕到現場時,屍體碎塊兒大部份都漂向了下游,河邊水草旁掛滿殘存的肢體和內臟----不知道這是死者家屬們幹的還是他人所為。

當這件事在拉薩城裡的甜茶館傳開的時候,在場的藏人們表現出一種驚人的沉默。

難道他們真的被那種巨大的恐怖擊得麻木了嗎?---這個民族的文化深層中潛藏著一種因果報應的苯數哲理,難道他們已經把命運托付給來世了?

當你看著這些呆滯的面孔時,你會感到不寒而慄,因為你會得到這樣一種回答:「既然你們贏得了今天,那麼,我們就選擇明天吧!」

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死者和生者都無法回答。法螺和皮鼓又一次從古老的寺院中響起,僧侶們又開始詠吟那晦澀而深奧的經典。這聲音被山風托起送上了四外那褐色的山巒。夕陽落在了遠山的背後,夜的巨幕正在徐徐落下----拉薩悲劇的最後一幕在千古永存的青藏高原上宣告終場。

兩個多月後,在那個政權的心臟---北京,一場更大規模的屠殺開始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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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唐達獻,筆名小村,年輕時由因而於反對毛澤東的統治而被捕,從1975--1979年之間坐了四年多的監牢。其後雖獲得平反,但他堅持自己的理念,積極從事民主運動。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中由於積極組織抗議活動而面臨危險時,在法國駐中國大使館的幫助下流亡法國,繼續攻讀人類學和民族學博士學位。作者在中國大陸作為一個新聞記者,發表過有關經濟學和社會學的論文,1983年和1989年前後兩次長時間在西藏地區進行社會調查等,期間作者廣泛接觸西藏的各階層人士和中共官員、軍官等,從1984年開始以研究員的名義前後多次上書中共決策階層,包括統戰部、民族事務委員會、國務院宗教事務局等,提出在溫和平等的基礎上解決中國存在的民族問題。他的父母原來均為高級幹部,曾由於倡導溫和對待少數民族而遭到整肅,因此作者對民族問題---特別是西藏問題作了較為深入的研究, 因而也使本文更具說服力。

說明:
1.本文原載《民主中國》,此處轉載自網站《西藏論壇》。
2.文中標題是本網站為方便讀者而加上的

○〔資料來源:西藏之頁